被消失的口罩谁掀翻了边境线上的百万生

来源:《财经》杂志

“被消失”的口罩:谁掀翻了边境线上的百万生意?

疫情期间口罩紧缺导致价格飞涨,跨境口罩交易因此异常活跃。这是一个关于越南口罩收货人和俄罗斯口罩发货人的故事,他们都在中间的物流环节出现了问题。“疫情是人性的一面镜子”,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信任感与名誉,被稀释了

《财经》记者黎诗韵陈晶

编辑

宋玮

距离原定的收货日期已经过去一月有余了,收货人冯婷还未收到物流寄送回国的越南口罩。

冯婷是四川自贡市一家民营企业骏宸集团的董事长。年春节前,她自费45万元通过越南发货商,为自贡市区县政府买了37.5万只越南口罩。之后,口罩被交给御送物流,后者又把货物承包给了“万和国际海运公司”,后者有两位合伙人李宏、谢光平。

这本是一桩善事,但之后冯婷的噩梦却开始了。从原定提货的2月3日开始,她被物流方先后三次更改提货时间与位置。负责押送物资的自贡特警们因此开车辗转南宁、佛山、成都十多天,却连“口罩的绳子都没看到”。

和冯婷类似的受害者还有很多。在一个专门针对“万和国际海运公司”的维权群里,接近80名群成员的口罩都“失踪”了。按照群里的接龙统计,“失踪的口罩”数量已多达多箱(只/箱),总计超过万只,价值数百万元。

一些证据表明,这与物流方脱不开干系,人们之间的信任感格外受到考验。物流方称货物还未回国,但特警却在佛山的仓库外发现了冯婷那批货物标识的纸箱。物流方在一份电话录音中对志愿者耀予承认,“我有红头文件,可以自由调配物资。”他提供不了文件证明,却意味着物流方可能挪用了物资。

黎鸿和他们不同。他是发货商——2月3日来俄罗斯做考察时替国内的朋友代购口罩。自2月7日起,他先后发过4万只口罩回国,中间半个多月的时间没有物流信息更新,他一度觉得口罩“失踪”了。

问题也出在物流身上。黎鸿表示,他通过伊尔库兹克申通快递点发货时,对方承诺10-15天可以运回国内,目前4万个口罩中,1万余个都被退了回来。

黎鸿表示,在他组织的维权群内,出现延迟运达的口罩数量达到约万个。按口罩价格2.5元,加上运费共3元计算,所涉金额在三百万人民币左右。

申通国际网络部负责人王黎明表示,由于俄罗斯从2月初开始就收紧了医疗物资出口,因此不少货物在海关被滞留,目前申通方面能做的就是协助将未寄回国内的口罩退回并退还运费。《财经》记者了解到,俄罗斯在3月初正式出台了限制医疗物资出口的法案。

伊尔库兹克申通快递网点负责人苑红军表示,之前部分小包裹口罩已经运回国内,未到达国内的主要是后期发出的大批量口罩。“特殊时期,希望大家都能互相理解。”

这些事件的背景是:在疫情紧急的年1月底、2月初,中国国内正规口罩告急,且多被政府调配一线。为了获取优质且正规的物资,这些人们不得不把眼光投向海外。“时间紧”、“物资稀缺”,人们几乎未加思考地就选择了别人介绍的物流公司,甚至连合同都未正式签订。

所以,当物流迟迟未能送到,人们的不信任感便斗升。以冯婷当时的口罩采购价0.6元/只计算,按照后来3元/只的市价,物流商不用任何成本,把物资倒手转卖即可赚取百万。这是一种合乎情理的猜测。“从没想过物流会出事,生意流程最不起眼的角色,把整条船掀翻了。”受害者许东对《财经》记者说。

人们最痛惜的主要不是钱,而是自己花在维权上的时间、精力,以及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信任感与名誉,被稀释了。

蒙在鼓里

年出生的冯婷经营着一家彩灯公司,兼做地产,她说自己“白手起家好难”。但也正是“做生意的敏感”,她在年春节前几天看到街上人们开始戴口罩,便意识到口罩物资会缺。她决定先买一些,之后捐出去。

分两头行动。她先是通过自己的副总找到越南发货商,让对方帮忙订购了口罩,之后又把货交付物流,货预计2月3日到国内。另一头,她把上百家国内口罩厂的联系方式打了个表格,一个个打电话,最终2月2日拿到了工厂交付的二十万只口罩。

在口罩捐赠给政府的仪式上,桌子的一边坐着她一个人,另一边坐了区里的十位领导。为了保险起见,政府派了特警开车护送这批口罩,几乎一拉回来就被分完了。冯婷高兴的是,过两天另一批口罩就要到了。

货物一开始到达的时间就被推迟了。直到2月5日,3位司机才轮流开着大巴载着5位特警,从四川自贡开往广西南宁机场。到了2月7日白天,发货商却通知冯婷说,飞机上有很多人的货,清出来要比较晚,让他们等着。到2月8日,对方说虽然清完了,但却发现他们的货还在越南机场,要再等两天装机。冯婷想着应该是货物太多,有疏漏也正常。

2月11日,对方却说货已经发往佛山了。一车人只好2月12日一早驱车前往佛山。等到13号来到交货地点,发货商却还对他们说,货还没有到。冯婷怒了。

而物流方合伙人之一告诉《财经》记者,他自从知道越南在2月1日禁飞返华航班后,便把这批货物送至了柬埔寨,之后等待海关批文、申请飞机都花了时间。他说自己并不认识冯婷,也未告诉过她要去南宁机场等货。他是自从正月初五才来到越南做生意。《财经》试图联系另一位可能知情的物流合伙人,但未成功。

事实上,其他被拖延货物的人们也在往佛山赶。许东家就在佛山附近,他自己开车过去了。他的货被延误四五天时,他还选择相信物流客服的解释,毕竟对方的态度一直都很好。但交货一次次的推迟,他受不了了,决定去现场看看。这对他来说是一件极耗费心力的事情。

许东是2月3日寄的这批货,当时的物流几乎是他盒口罩价值的一半。但许东咬咬牙同意了。自2月1日越南越南政府宣布将停飞所有赴华航班后,当时的中越物流公司几乎要停摆了。他心想,这家价格这么贵,应该运输有保障。

而耀予的货则是定向捐赠给医院的。她把自己的只口罩捎在一位泉州老板的单子上,后者买了箱口罩要运回国。

但佛山仓库的发现让众人震惊了。他们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被骗了,带有同批货物标识的纸盒提醒着他们,他们的货物已经达到国内,但是已经被处置了。

上述物流合伙人说,这其中也有误会。冯婷的发货商有箱货物,他让自己女儿取走了几箱,货物并不全是冯婷的。但这仍然激起了众人的怀疑。

看到现场的纸盒,冯婷质问物流方,但对方解释说把口罩“优先分配给了疫情严重的地方”。冯婷说,若货物真作捐赠,她可以接受,但对方却不能提供捐赠证明。

后来,物流方又说货物都还在柬埔寨仓库里。有人便说,可以让朋友去现场仓库直接取货,但是物流方又不提供仓库地址。

冯婷告诉对方,这是一笔对接政府的物资。物流方后来便说,已经紧急把她的多箱口罩发往了成都机场。于是特警们又从佛山驱车前往成都。但到了机场,却发现那批货并不是冯婷所买的那批。至此,车上一行人已经在路上奔波了十余天,吃住都在车上,“身上都有了味道”,但原来的物资并没有拿到。

信任感几近耗竭,冯婷和耀予都选择报了警。物流方的一名手下还陪他们一起去录了口供,给他们拉了维权群,说要为他们讨回公道。但是在一则受害人提供的录音里,物流老板对这名员工说起冯婷那批口罩,“我们卖了我们该赔就赔,该做就做,这才是我们的风格,亏了就亏了。”

黎鸿认为,自己的货物也是被物流耽误了。他在2月5日前后通过伊尔库兹克申通寄出第一批口罩时,对方说,口罩一个星期能到国内,第二个星期能收到。等了半个月后,黎鸿才发现口罩“失踪”了:由于部分货物没有单号,他查不到物流信息;问物流方,对方表示是“海关滞留”。

国内一部分没收到货的买家向警方报案要抓黎鸿,黎鸿很委屈,他说自己并不是骗子。疫情严重的时候,他忙着帮流落在湖北省外的武汉人寻找住处,偶然看到联系群内有口罩货源,才开始做起口罩代购的生意。

黎鸿了解到,其他在伊尔库兹克的华人也有他这样的遭遇。他所在的维权群内有十几号人,都反映遇到了发出货物没有货物单号,迟迟看不到物流信息的情况。

苑红军表示,目前他的处境也很“尴尬”。海关货物滞留,无法及时运出,导致不少人对他都有误会,“不要拿中国思维和快递速度来想国际问题。”

申通国际网络部负责人王黎明表示,快递方也是“进退两难”。由于2月20日之前国内快递网络还未实现全面复工,俄罗斯申通都是通过与俄罗斯邮政合作运输,为了提升快件寄递时效,部分快件到国内再转由其他快递公司派送。这一情况导致出现了物流信息滞后,部分单号未及时发出的问题。“在信息沟通方面,我们也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。”王黎明说。

这批货物在被耽误了两周之后,目前运回国希望渺茫。3月2日,俄罗斯发布法案,禁止出口医疗物资,个人使用和捐赠物资仍可以出境。这意味着,黎鸿作为贸易商品的两万只口罩最终可能无法到达国内买方手中,他也将面临十余万的损失。

在每一张口罩运回国内的过程中,都需要经历多个环节。但是由于部分环节之间存在信息不对称的情况,人们的愤怒、脆弱和怀疑在链条上集聚,爆发。在疫情期间,契约中的信任被打破,人们只能通过曲折的方式维权。

申诉维权之难

事实上作为一个精明的生意人,冯婷犯了糊涂。她没有跟任何人签任何正式的协议。她与发货商之间仅仅是公司副总介绍的信任关系,而具体合同是发货商跟物流方签的。上述物流合伙人对《财经》记者表示,“我说(冯婷)你给我拿一个采购合同来,但是她拿不出来,原则上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。”

在佛山事件之后,当事人坐下谈和解。冯婷起草了一份赔偿协议,她要求物流方赔偿箱口罩,而不是箱口罩货款——她虽只付了后者的钱,却说她跟发货商预定了前者的数额。发货商对《财经》记者否认了这一点,并称这未签任何文件协议。

之后,发货商直接绕过冯婷跟物流公司达成了赔偿协议。在一份签订于2月16日的手写协议中,物流公司表示由于将发货商的货物“丢失”,按每片口罩1.8元的价格共赔偿其万元。

发货商想将赔款转给冯婷,叮嘱她“得饶人处且饶人”,但冯婷不想接受。她说她想要拿回的是货物。

问到为何没有更谨慎时,冯婷说,“有物资的(发货商)都是卖方市场,哪有时间订合同,大家都在抢,哄着让对方把货给我们。”几乎所有口罩失踪的人们都未和物流方订立正式合同。耀予的货是附在别人的单上,她甚至连收据都没有打。

而对于黎鸿来说,他仅仅知道他的物流方是申通伊尔库兹克加盟商,但是对方收钱也没有出具申通的票据。黎鸿说,由于中国人在俄罗斯不能注册公司,除非让俄罗斯做法人代表,所以每个人都是现金交易,没有发票。包括整个中国城,华人多是租赁摊位做批发,没有公司。

但更重要的是,“国难当头,我们倾向于相信陌生人的善意”。几位受害者都有类似的感慨。

河北张克锋律师事务所张克锋律师对《财经》记者表示,并不是没有合同消费者就无法维权,在生意关系中,双方的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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